笑傲江湖中的归隐

金庸曾经说过：“我最佩服的便是范蠡和张良，功成身退，飘然而去。我写武侠小说中的男主角，陈家洛、袁承志、杨过、张无忌、令狐冲、韦小宝，都是大吵大闹一番然后悄然归隐。”仔细观察一下，金庸小说中的主人公，的确大多最终选择了归隐避世，《碧血剑》中的袁承志去国离乡，隐居海外；《神雕侠侣》杨过与小龙女隐居于深山中的“活死人墓”；《笑傲江湖》令狐冲去作寻常百姓。武功盖世功的超一流的高手也多半是隐士，《天龙八部》中的达摩祖师、少林无名老僧、无崖子、以及其他作品中的独孤求败、《葵花宝典》原作者那位前朝太监黄裳、张三丰等等。这些孤独的高人也许没有了对手而归隐，或者因为无欲方能潜心研究武学真谛。经常打打杀杀的多是一流或二流的高手，真正的绝世高人超一流的高人很难看到。

这跟金庸本人的经历可能也有关系，金庸曾说在他的小时候深受古代那种高人隐士特别是功成身退的思想的影响，加上少年有一段比较艰苦的生活和从政理想的失败，他一直很羡慕‘且自逍遥没人管’的归隐生活。

在金庸小说中，最能体现他这种理想的书就是《笑傲江湖》，而金庸小说中最能体现他这种人生目标的人物就是令狐冲。金庸在《笑傲江湖》的后记里写道：“令狐冲是天生的‘隐士’。令狐冲不是大侠，是陶潜那样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隐士。风清扬是心灰意懒、惭愧懊丧而退隐。令狐冲却是天生的不受羁勒。在黑木崖上，不论是杨莲亭或任我行掌握大权，旁人随便笑一笑都会引来杀身之祸，傲慢更加不可。‘笑傲江湖’的自由自在，是令狐冲这类人物所追求的目标。”

归隐，是对红尘纷扰的厌倦，对充满权力之争、名利追逐的现实生活的批判。追求人格美的侠士，最终要退居林泉，正表明丑恶的现实对美好事物的不容。曲洋为音乐而献身，刘正风立志要金盆洗手，江南四友隐居西湖的行迹，都是为了追求自由的人生和独立的人格。令狐冲和任盈盈最后出走，琴萧相伴也是为了心灵的解放。对世俗生存方式的弃绝，对诗意生存方式的憧憬与希冀，正是金庸武侠小说人格自由和人格独立追求的核心，也正是金庸武侠小说人文精神的亮色。  

然而，要归隐也不是容易的事。时辰一到，双手在清水里洗一遍，往事恩怨一笔勾销。退隐江湖之后，前面剩下的就是逍遥自在的好日子了。多少历尽风波的人渴望这个仪式？然而，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地将双手沉浸在清水之中。他们摇摇头长叹不已：是不能也，非不为也。江湖是非，恩恩怨怨，这一切都是刀剑和血肉联成的故事，哪里允许想撤就撤？输的人渴望翻本，赢的人不肯放弃到手果实，新的是非恩怨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了。这种连环套之间，怎么可能腾出一个空隙，让一个主角从容地抽身而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许多时候，江湖上根本找不到一个平静的角落放置那一盆洗手的清水。金庸说，“刘正风追求艺术上的自由，重视莫逆于心的友谊，想要金盆洗手；梅庄四友盼望在孤山隐姓埋名，享受琴棋书画的乐趣；他们都无法做到，卒以身殉，因为权力斗争不容许。”令狐冲与任盈盈的结局看起来十分的美妙圆满，但金庸自己也承认：“盈盈的爱情得到圆满，她是心满意足的，令狐冲的自由却又被锁住了。或许，只有在仪琳的片面爱情之中，他的个性才极少受到拘束。人生在世，充分圆满的自由根本是不能的。”